第三十一章 不谋而合
贾百泰的眉头瞬间拧紧，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和更深的失望。他猛地站起身，俯视着儿子，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压抑不住的厉色：“还在装？！贾振川！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！人不人鬼不鬼！你想把整个贾家都拖进万劫不复的地狱吗？！那帮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？值得你把命都搭进去？！”
他胸口剧烈起伏，手指几乎要戳到儿子的脸上，“你以为你骨头硬？你以为你扛得住？在宪兵队，你有十条命也不够他们磨的！今天若不是我这张老脸还有点用处，你现在就是一具被扔进乱葬岗的烂肉！”
他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鞭子，狠狠抽打在寂静的房间里。他死死盯着儿子苍白的面容，试图从那紧闭的眼睑和微弱的呼吸中捕捉到一丝破绽，一丝属于他记忆中那个聪慧却有些叛逆的儿子的痕迹。然而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和越来越沉重的药味。
贾百泰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，最终，那汹涌的怒意和失望像是被一盆冰水浇下，只剩下冰冷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忧惧。他颓然坐回凳子上，良久，才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、沉重的叹息。那叹息里，有父亲的无力，有家主的恐惧，更有一丝连他自己也不愿深究的、对儿子所选择道路的……茫然。
他不再追问。只是坐在那里，像一尊失去光泽的石像，守着昏迷的儿子，守着这座风雨飘摇的贾府。
过了许久，贾百泰才从椅子上爬起来。一句话没再说，一个人去了四进院落的最后一进。看看四下无人，掀开盖子，下了贾大壮林若玉等人曾经由此进入贾府的暗道。
一个人手中拎着马灯，顺着台阶迎了上来，叫了一声“老爷”。这个熟悉的声音告诉我们，此人正是贾府大管家赖盛。
贾百泰没有回答，一直下到台阶的底部，一屁股坐到最后一级台阶上，轻叹了一声：“我派你出去这些日子，你搞清楚没有，振川到底是铁血救国团的人，还是**那方面的？”
“我敢保证，少爷不是铁血救国团的人！”赖盛不假思索回答，“但好像也不是**方面的。”
“哦？!”贾百泰失去了刚才的淡然，猛地站身起来：“他不是**方面的，为何在日本人面前，主动承认他是ZG津塘敌工部情报员？”
“据我了解到的情况，ZG天津市委近几天一直在追杀少爷。如果少爷真是他们的人，他们会这样做吗。”
“ZG要杀振川，为什么？”
“两天前，少爷曾借巡捕房金贝森之手，干掉了ZG天津市委一名骨干分子，所以他们才下了必杀令。”
“金贝森也掺和进来了？他又是哪方面的人？”
“金贝森就是货真价实的巡捕房巡捕，哪方面的人都不是。他多次给少爷提供帮助，纯粹为了报答老爷的救命之恩。”
“当初我救金贝森纯粹是无意之举，没想到这个杠子帮的小混混挺仁义。”贾百泰轻轻叹息一声。沉吟片刻，接着说：“关于你对振川真实身份的判断，我认为不是那样的。照你的说法，振川一直是与林若玉那帮铁血救国团的人在一起，即使不敢在大庭广众面前露面，暂时却没有生命危险，他为何要单身独自在大街溜达，难道就是为了让日本人抓住？”
一句话提醒了赖盛。“老爷，奉您之命派去保护少爷的贾敏，今晨与我接头时告诉我，少爷不顾林若玉等人的强烈劝阻，主动从那座废弃的教堂跑出来的，肯定有什么大事要干。”
“对头！”贾百泰兴奋得双眼放光，“我敢断定，振川必然是ZG方面的人，至于他们的天津市委为何要追杀他，极有可能不掌握他的真实身份，或者就是一出苦肉计。”
“少爷既然是ZG方面的人，他主动脱离林若玉等人，就是为了执行一项特殊任务，我想不通的是，既然他是为了执行任务才跑出来的，就那么轻易地被日本人抓住？”
贾百泰又思索了好一会，说：“从涩谷陈述的情形判断，振川十有八九是故意让日本人抓去的。你想想，振川若是真要逃，以他的身手和机敏，怎会轻易被几个特务发现？又怎会故意往死胡同里跑？"他顿了顿，声音压得更低，"我怀疑，他是要打入敌人内部。"
赖盛倒吸一口凉气："老爷的意思是...这又是一出苦肉计？"
"不错。"贾百泰缓缓点头，"日本人现在最想抓的就是铁血救国团那帮人，特别是那个叫林若玉的女刺客。振川若是以'**'的身份出现，提供假情报引日本人上钩..."
"可这太危险了！"赖盛急得直搓手，"涩谷那老狐狸不是好糊弄的，万一识破..."
"所以我们必须配合他演好这出戏。"贾百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，"你立刻去办三件事：第一，派人盯紧府里所有人，振川被我带回家，涩谷一个看守没派，贾府有内鬼是肯定的；第二，联系金贝森，让他想办法给振川传递消息；第三，找到林若玉那帮人..."
赖盛会意，压低声音道："老爷放心，我这就去安排。不过少爷那边..."
"我会处理。"贾百泰整了整衣襟，恢复了往日的威严，"记住，这场戏，咱们贾家必须唱到底！"
与此同时，贾大壮的厢房内。
看似昏迷的贾大壮其实一直保持着高度警觉。当确认房内只剩他一人时，他缓缓睁开眼，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打量四周。床头柜上摆满了药品，墙角还放着一个小炭炉，“滋滋...”冒着蒸气。
他轻轻活动了一下手指，确认没有被束缚。这很反常——按理说，即使被父亲保释回家，日本人也会派人严密监视。除非...他们故意给他"自由"，好让他联系同伙。
正思索间，房门被轻轻推开。一个瘦小的身影闪了进来——是刚进入贾府不久的女仆阿媛。她手里端着一碗汤药，眼神闪烁不定。
"少爷，该喝药了。"阿媛的声音有些发抖。
贾大壮盯着她看了几秒，突然用日语低声问："你是涩谷派来的？"
阿媛手一抖，药碗差点打翻，脸色瞬间惨白："少、少爷说什么？奴婢听不懂..."
贾大壮冷笑一声，改用中文："回去告诉你的主子，想钓鱼就得有耐心。"说完，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，然后将空碗塞回阿媛手中，"还有，下次下药记得多放点糖，太苦了。"
阿媛落荒而逃。贾大壮重新躺下，心中冷笑。果然不出所料，日本人已经开始试探了。他的直接领导雷爷生死不明，能给他提供帮助的只有林若玉，但如何跟她取得联系呢...
正想着，房门再次被推开。这次进来的是贾百泰。父子二人四目相对，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"演得不错。"贾百泰突然开口，声音冷得像冰，"连为父都差点被你骗了。"
贾大壮心头一震，但面上不露分毫："父亲在说什么？儿子不明白。"
贾百泰走到床前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："不明白？好，那我问你，林若玉现在藏在哪？"
"我不知道什么林若玉。"贾大壮别过脸去。
"不知道？"贾百泰猛地揪住儿子的衣领，"那你知不知道，就因为你的'不知道'，贾府上下近百口人随时可能掉脑袋！"
贾大壮被迫与父亲对视，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，他看到了愤怒、恐惧，还有...一丝他读不懂的情绪。
"父亲，"他缓缓开口，"有些事，不知道反而更安全。"
贾百泰的手微微发抖，最终松开了儿子的衣领。他颓然坐在床边，声音突然苍老了十岁："振川，为父最后问你一次——你到底在为谁卖命？"
贾大壮沉默良久，轻声道："为中国。"
这三个字像一把刀，狠狠插进贾百泰的心脏。他闭上眼睛，深吸一口气："好，很好...既然如此，从今往后，你不再是我贾百泰的儿子。"
贾大壮猛地抬头："父亲！"
"别叫我父亲！"贾百泰厉声打断，"我费尽心力打拼出这偌大的家业容易吗。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，就别连累家人！"说完，他转身就走，却在门口停下脚步，背对着儿子说："明天一早，涩谷会派人来接你。你好自为之。"
房门被重重摔上。贾大壮望着父亲离去的方向，暗暗合计，这场戏必须继续演下去...
夜深人静，贾府一片死寂。
赖全鬼鬼祟祟溜进后院一间偏僻的柴房。里面早已等着一个黑影，正是白天给贾大壮送药的阿媛。
"怎么样？"赖全急切地问。
阿媛摇摇头："少爷看穿我了，他、他说..."
"说什么？"
"'想钓鱼就得有耐心'..."
赖全脸色阴晴不定，突然一把掐住阿媛的脖子："废物！这点事都办不好！"见阿媛快要窒息，他才松手，恶狠狠道："去，继续盯着少爷，有任何动静立刻报告！"
阿媛捂着脖子仓皇逃走。赖全整理了一下衣衫，正准备离开，柴房的门却突然被撞开。几个蒙面人冲了进来，没等他喊出声，就被一掌打晕。
"带走。"为首的蒙面人低声命令——这人正是贾敏。
次日清晨，一队日本宪兵准时来到贾府。
贾百泰亲自将儿子送出门，当着所有人的面，将一纸断绝父子关系的文书扔在贾大壮脚下："从今往后，你与贾家再无瓜葛！"
贾大壮弯腰捡起文书，面无表情地折好放入怀中，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日本人的车。
这一幕被躲在暗处的多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。其中就有伪装成黄包车夫的贾敏，他死死咬着嘴唇，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...
汽车没有开往宪兵队，而是径直驶向一栋豪华的西式别墅。这是涩谷的私人官邸。
贾大壮被带进一间宽敞的书房。涩谷正在煮茶，见他进来，微笑着示意他坐下。
"贾先生，考虑得如何了？"涩谷开门见山。
贾大壮沉默片刻，突然哀告说："求大佐给我一条生路！"
涩谷眼中闪过一丝得意，但很快掩饰过去："哦？贾先生这是..."
"我父亲已经与我断绝关系。"贾大壮抬起头，眼中满是"恐惧"与"绝望"，"我愿意为大日本帝国效力，只求活命！"
"很好。"涩谷满意地点头，"那么，林若玉的下落..."
"我知道他们在哪。"贾大壮急切地说，"但有个条件——我要亲手抓住她！"
涩谷眯起眼睛："为什么？"
"她...她欺骗了我的感情！"贾大壮脸上浮现出"痛苦"与"愤怒"的扭曲表情，"她本来是与我好的，现在却对薛蕃投怀送抱，我要报仇！"
这个理由似乎说服了涩谷。他大笑着拍了拍贾大壮的肩膀："好女人多的是，这样SXYH的人，你不值得为她痛苦。"他话锋一转，"我就给你这个报仇机会。但如果你敢耍花样..."
"不敢！"贾大壮连连摇头，"我只想活命！"
"很好。"涩谷按铃叫来一名宪兵少佐，"三木，去准备一下，今晚行动。记住，要活的！"
三木少佐领命而去。涩谷亲自给贾大壮倒了杯茶："从现在起，你就是我们的人了。好好干，皇军不会亏待你。"
贾大壮"感激涕零"地接过茶杯...
当夜，一支由日本特务和宪兵组成的特别行动队悄悄包围了废弃教堂。带队的是刚刚"投诚"的贾大壮。
"就是这里。"贾大壮指着教堂大门，"他们就躲在地下室。"
三木少佐一挥手，几十号人无声地潜入教堂。然而，当他们踹开地下室的门时，里面空无一人，只有墙上用血写着几个大字：
"**，你要血债血偿！"
三木少佐暴怒，转身刚要质问贾大壮，却见他脸色惨白地指着角落："那、那是什么？"
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，只见一堆稻草下露出一只人手。掀开稻草，赫然是赖全和阿媛的尸体！
"有埋伏！三木少佐瞬间全明白了，刚喊出声，教堂外一阵枪声大作...
这一切都是贾大壮与铁血救国团设下的圈套，联络人便是贾敏。就在日本人冲进教堂的同时，埋伏在外的薛蕃等人发动了突袭。
枪战中，贾大壮"不幸"被流弹击中，倒在血泊中。涩谷接到报告后勃然大怒，却也为失去一颗重要棋子而懊恼不已...
三天后，天津郊外贾大壮曾经隐身的芦苇荡。
"你这苦肉计演得可真够狠的。"赵医生给贾大壮换药时忍不住抱怨，"再偏一寸就打中心脏了！"
贾大壮苍白着脸笑了笑："不这样，怎么能让涩谷彻底相信我'叛变'了呢？"
林若玉坐在床边，眼中满是担忧："接下来怎么办？你们的组织肯定已经把你列入**名单，尤其天津市委更要预除之而后快了。"
"这正是我想要的，只有让敌人相信我已经走投无路，我才能..."贾大壮话虽这样说，看向窗外的目光却是满含着抑郁。
